平常的周三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街道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些许路人,居民楼也三三两两亮起了灯光,灯光透过各种颜色的窗帘相交织成柔和的光芒,好像大楼刚睡醒睁开了朦胧的眼睛。这些点亮城市的灯光当然也包括位于星河路203号的"花店"。"花店"顾名思义,就是花店,它的特别之处在于这家花店的名字就叫"花店",简单粗暴,易于记忆。浅红色背景布上印着大大的黑色的"花店"二字,让人在对面过马路的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牌匾上除了"花店",还有一排位于两个字下方的英文,是用飘逸的花体打印,细细看来还能认出这排英文是""。关于这家花店的店长有何等的想法与品味我们不敢细细揣测。不过,这家花店从一个过路人看来足以勾起你的兴趣,想要进去看看。门面看起来挺大,除了包围大门的院子、一楼的店铺,从装修风格来看,二楼似乎也属于这家花店。周冬昇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时便注意到了此地,尽管凌晨五点的马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他还是老老实实等绿灯亮了之后才踏上斑马线。他在长满绿植的小院门口徘徊,之所以没有直接进去是因为他在想像他这样早晨五点半就来光顾的客人是不是头一个。徘徊之余,他向里张望了一下,从装有地中海风格的黑色栅栏门的小院门口到店铺大门也就两三米远,中间铺的鹅卵石,两边是绿绿的草地,草地上摆满了各种盆栽,最多的是开得正艳的紫阳花,以及围栏边围满了各种藤蔓植物,透过店铺的玻璃门,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店铺内更是陈立着各种各样的鲜花,除了玫瑰、向日葵、百合,好多都叫不出名字,他正看得出神,突然被马路上的汽笛声惊得吓了一跳,他朝后看了一眼,是一辆大货车。货车正好停在他身后的马路上,橘黄色的车厢上写着“鲜花特送”,看来里面是刚运来的鲜花。果不其然,车里下来两个同样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人,熟练地打开车厢,把里面的花搬下来往店里运。周冬昇顺手为那位工作人员推开了那道栅栏门,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向店里走去边说着:“柏店长,今天的花送来了。”他站在门外无所适从,不知道是是现在进去还是等花都送完了再进去。两个人轮流进进出出有好几趟,最多的是玫瑰,还有其他鲜花,也包括不同种类的干花,等回过神来,两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店长已经出现在了门外,签着订单。两人忙完后,关上车厢,他分明看见里面红红绿绿的一大片,兴许是要送往下一家的。“你好?”店长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用和善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说“要进去看看嘛?”“啊…..你好。”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站在原地太久了发起了呆。他看向刚刚被搬运工称作店长的人,根据他粗略地判断,看着很年轻,和他同龄的样子,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立领衬衣,虽说现在才早上五点过,天也刚蒙蒙亮,但显得很精神,可能是工作的原因已经习惯早起了。他为了不冒犯到店长,没有刻意看他的脸。店长笑了笑,推开了门,示意他进去,两人先后进了花店。他站在院子里,感叹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仅从外面看,完全想不到里面是一个小花园,开满着各种各样应季的花,花朵和绿植的摆列和规划看得出来主人是在用心打理。“有什么想买的花吗?”店长问道。“我不知道,我无意中逛到这里来的……”他茫然的往店里走,才发现自己进来毫无目的,他假装东瞧瞧西看看挑选着花,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没关系,你可以随便看看。”店长又笑了笑,开始坐下忙自己的事—给运来的玫瑰剃刺。两人在充满花香的店内各干各的,店里静悄悄的,静得似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周冬昇其实对花没有太大的兴趣,来这里只是这家花店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他在心里劝说自己还是随便买束什么花走人吧。他在店里转悠着,无意中发现了房间里正中央的大木桌上放着一张三分之一张桌子那么大的画纸,由于是个深度远视眼并且还忘记了戴眼镜,他的脖子故意往后靠了靠才看清画纸上用颜料填充着“插花课……”几个字,明显还没有画完,字的周围画了一些精美的小插画,他正对画纸右上角的一个青绿色菱形玻璃花瓶看的出神,心想是怎么做到画得这么晶莹剔透的。“那是我画的插花课的海报,还没有画完,插花课下下周就要开课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报名。”店长轻柔的声音在及其安静的房子里响起显得特别洪亮。“画得真好看。”他由衷地说道,眼睛停留在海报上的联系电话上。“其实,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早就光顾的客人。”店长似乎看出了他不像表面那么难以相处,和他搭讪道。“嗯……其实是因为失眠……我已经失眠好久了,在失眠的时候我就会在街上乱逛,然后今天就逛到你这儿来了。”他就势坐在桌旁的木椅上,这里难得会让他感到如此放松。“啊……失眠……”说到这里,一声猫叫打断了店长,只见一只橘白相间的小肥猫出现在栅栏门上,然后又灵活地跳进了院子里。“蛋挞~你回来了?”店长满脸笑意地看着这只小肥猫走了进来。“又跑哪儿玩儿去了?”说着这只叫蛋挞的小猫走在他脚边蹭了蹭。店长笑起来脸上就像洒满了阳光。“这是你养的小猫吗?”他和店长攀谈起来。“对,他叫蛋挞,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他经常跑出去玩,有些时候一晚上都不回来,但是他记得回家的路。”店长谈到猫,语气都变轻快了,边说边拿着手里正在剃刺的玫瑰逗着蛋挞。“很可爱的小猫。”他突然羡慕起这个店长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每天都能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心态。周冬昇看着蛋挞一跃而上跳到了一个猫爬架上,他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料,随着一声尖厉的猫叫声,猫爪挥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争相从伤口渗了出来。店长一边训斥着蛋挞,一边快速跑过来,拿起他的手看见了那条鲜红的伤口。“你等一下!”说着跑到一个架子旁从上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快速地拿出棉签碘伏。手背隐隐传来刺痛,才让他回过神来。他最近太容易走神了,也许是失眠的原因吧。他这才听见店长在问他:“疼吗?真是太对不起了,蛋挞不知道怎么了,他平时都不抓人的,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打过疫苗,如果你不放心等下我带你去再去打个疫苗吧。”店长边碎碎念边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着气,右手轻轻捏着他的手腕,甚至能感受到指尖传来微热的温度。他歪着头向后仰了仰看着店长用棉签给他的伤口消毒,这才稍微看清了他的脸。店长的眉眼很清澈、俊俏的鼻子左侧长着一颗淡淡的痣,略薄的嘴唇轻轻撅起吹着气。正好这时,外面天亮了,早晨初升的太阳洒下的金灿灿的光直穿过玻璃门,停留在店长的右脸上,他抬了下眼眸……两个人的眼神刚好交汇在一起。“我没事了,谢谢你。”他的眼神躲闪看向一边又瞄了下手上刚贴好的两张创口贴。“真的抱歉,我带你去医院吧。”店长再一次向他道歉。“不用,没关系。”他刻意回避着店长的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六点过了。“我给你留个电话吧,有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店长看出来他要走了的意思,麻利地从木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包花用的牛皮纸撕了一个小角,写了一串数字递给他。“好,麻烦你了,在你这儿呆了这么久。”他接过纸条塞进口袋里,向店长挥了挥手表示再见,正准备往外走。“等一下!”店长从放满盆栽的货架上,挑了一盆茉莉,装在纸袋里,递给他“送你一盆茉莉,当做赔礼道歉,上面是还没有开放的花苞,好像茉莉有安眠的作用,等花开了你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即使花苞还未吐露芬芳,空气中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我……”周冬昇不知道是接不是不接,不过店长执意把花往他手里塞,他只好拿着了,慌张地说了声“谢谢。”“以后常光顾我的小店。”店长向他挥了挥手。“一定会的。”周冬昇笑笑出门转身消失在日出里。凌晨三点,柏逸被牙疼醒,在经历了一周的折磨后,今天终于要去医院做拔牙手术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忍耐疼痛,而是转头看向了窗户的位置,虽然拉上了窗帘,但还是能看得出来窗外漆黑一片。他打开手机翻看着备忘录,确定做手术的时间是今天。无奈笑笑,没想到自己到三十多岁了才长智齿。还好,今天过后就不必忍受这般折磨了,想着想着,口腔里牙龈深处好似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嘶......"他终于躺不下去了,还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温热的水含在嘴里尚且能缓解一丝疼痛。睡不着,无事可做。他只好坐回到床上,藉着床头台灯的微光,翻看着放在手边的画集。柏逸除了是花店店长,也是一名插画师,出版过自己的一两本画集,所以他的书架大多都放满了关于美术的书籍。他手里那本画集其实算不上画集,是一本厚厚的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人物肖像、静物图、风景图、油画、水彩,甚至还有剪贴画、粘好的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树叶,包罗万象。这本速写本也并不是他的,是他三年前去斯洛伐克旅游,在当地的跳蚤市场里淘来的。速写本里每一页都被画满了,其中画的最多的是一个外国女孩,一头飘逸的长发,眼睛像小鹿,她总是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变换着不同的姿势,时而撩起长长的秀发、时而提着长裙转着圈。速写本的主人会是谁呢?这个女孩会是他心爱的人吗?这本看起来像是被主人当做珍品的速写本为什么会出现在跳蚤市场上?柏逸当初询问过卖家,卖家告诉他这是一个租住在他家的男孩遗留下的,卖家一直在等那个男孩回去取,可一等就是六年,也许它是被故意丢下的,所以才会出现在跳蚤市场上。柏逸看见后就一眼喜欢上了,用英语加上蹩脚的斯伐洛克语才勉强和卖家砍了很久的价买下了它。不知不觉,柏逸抱着速写本睡过去了,偶尔牙龈深处的疼痛会将他唤醒,但随后又迷迷糊糊地回到梦中。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的闹铃叫醒的,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照射了进来,床头的台灯还亮着。现在是早上八点,好在今天不是供货商送鲜切花的日子,可以不用早起,和医院约好的手术在早上十点,并且医院也离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达。口腔里还在隐隐作痛,以至于他刷牙都小心翼翼的,心想着今天要去看牙医,一定要好好刷牙。早饭也疼得吃不下了,但他还是给蛋挞投放好了猫粮,蛋挞是他捡来的小橘猫,它现在正趴在猫窝里睡大觉呢。下楼,一阵花香扑鼻,这是他每天醒来的常态。一楼是他经营的小花店,面积不大,但也显得很温馨。不过,他今天不准备营业,因为还是拔牙要紧。他简单地给店里摆放的盆栽喷了水,查看了下其他花束的情况。等一切常态化工作做完已经九点半了,应该走了。出门,检查营业牌停留在“休息中”那一面,锁好店铺,径直朝口腔医院走去。他预定的那家医院是当地有名的私立医院,要不是牙疼得实在厉害,在店铺正忙的时候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才不得已选择了这家拔颗牙快要赶上他花店一周营业额的医院。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家名叫“施恩”的口腔医院坐落于当地比较繁华的一带,附近是有名的医科大学,这栋三层楼的建筑略带欧式风格,门口还伫立着两匹马的雕塑和一池略显雅致的喷泉。面对马路的落地窗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医疗躺椅,他待会儿会躺在哪一把椅子上呢,想着想着心里变得紧张起来。推开玻璃门,一股浓烈的丁香油味道扑面而来,和他店里的花香形成强烈的反差。在和服务台工作人员简单的沟通后,他被护士带走拍片和进行血液检查,检查后又让他稍作休息,预约的时间还未到,医生也正在为其他患者治疗。他坐在休息区,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听着各种设备发出的噪音,恍惚中突然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个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给一个患者治疗,他很诧异他身边好像没有在口腔医院工作的朋友。“这边结束了。”那个医生对身边的护士说了一句,柏逸觉得声音也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柏先生是吧?您可以开始手术了。”一位穿粉色制服的护士领着他到一个空的躺椅躺下。然后又喊了一声:“周医生。”并招了招手示意她口中的周医生过来。不一会儿,一个白影出现在眼前,柏逸还没来得及看这个叫周医生的人长什么样,戴着一次性塑胶手套的手挡在他的眼睛上方,随后便感到头顶的照明灯亮了,但一点也不刺眼,因为那只修长的手帮他把灯光挡住了。“张嘴。”医生轻声说道。柏逸乖乖张开嘴,医生把光调整了角度,挡在眼前的那只手也拿开了,他这才看清了那张带着口罩外加一个黑框眼镜的脸。正是刚刚他觉得熟悉的那个人,透过略微反光的玻璃镜片,那眼熟的眉眼还是没能让他想起来是谁。“怎么都肿成这样了才来?”周医生用责备的语气说道。柏逸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嘴被带上了固定器,没法说话。医生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又接着说:“我给你打麻药了,你忍耐一下。”针头戳破牙龈的声音,随后周围的牙龈也一起失去了知觉。手术开始了,柏逸全程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愣愣的躺在那里,任人摆布。听着医生和护士在那儿唠嗑。“周医生,你今天竟然迟到了,太稀奇了。”小护士调侃道。“睡过头了。”医生笑着说,完全不介意护士的调侃。“怎么了?昨天晚上又失眠了?”护士递给他各种医疗小器械。“不是失眠,是睡得太死了,家里的那盆茉莉花昨天开花了,香味很好闻,然后就睡得很好,早上就起晚了。”周医生边说着边摇头,被自己的这个经历又给逗笑了。“周医生还有闲心养花嘛!”“是别人送的。”“谁啊,谈女朋友了?”小护士一脸八卦。“怎么可能,是大概一周前我去逛了一家花店,被店里的一只小猫抓伤了,店长就送了我一盆茉莉花。”说着,终于把那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顽固智齿给拔了出来。柏逸躺在那儿听着,突然觉得这个剧情怎么越来越熟悉,就跟放电影一样出现在眼前,说到猫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原来这个周医生就是上次在他店里被蛋挞抓伤的客人,他还给了联系方式,但一直没有等到回电。只是因为这次带了眼镜和口罩,所以一开始恰好没有认出来。“线缝好了,拆线时间到时候会通知你,这段时间注意吃得清淡点……”还没等护士扶柏逸,他就自己坐了起来:“柔一森周医生”,牙龈里的麻药还没失效,再加上嘴里塞了止血医用棉,说话含含糊糊。他这才看见周医生的胸前别着写有“周冬昇”的名牌。“嗯?”周冬昇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还系记得我吗?你的修手怎么样了?”柏逸不能说话又强行说话的样子把一旁的护士逗笑了。“啊?”周冬昇一头雾水。“系是我啊,花店……”柏逸就差用手语了。“.…..”突然恍然大悟:“是你!店长!”护士站一旁看看两边,一副吃瓜的神情。“我看看你的手还好吗?”麻药一点点消退,说话终于利索了。“已经好啦。”周冬昇说着摘下手套,手背上一道淡淡的疤痕。“都留下疤痕了……那天真是太抱歉了,给你留了电话,你也没有回我。”柏逸有点自责。“没关系,不过真有缘啊,在这儿碰见了你。”周冬昇摘下口罩,那张脸又映入眼帘。柏逸再次看清了他的脸,眼神略显冷峻,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但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脸上洋溢着说不清的笑容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你要不要去打个疫苗,那天走后有感到什么不适吗?”柏逸觉得他笑得傻傻的,可能是牙齿太过耀眼了吧。“啊……不用不用。不过谢谢你那天送的花,花昨天开了,我睡了个好觉。”他推了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是吗?我也没有试验过呢,也忘了是在哪里看见这个说法的。”柏逸被他盯得有点不知所措,眼神左右飘忽着。一旁的护士早已收拾好了仪器,双手插兜在一旁用吃瓜脸看着两位。“你在这儿看着干嘛,工作去!”周冬昇朝护士摆摆手示意她走开。意思好像是她打扰到他们两位的谈话了。“可是预约的下一位患者已经到了哦。”护士提醒他得接着工作了。“哎……”明显地失望。“哈哈,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以后有机会去我的店里玩吧,我先走了。”柏逸终于找到机会走了,随意寒暄了几句,开始撒腿就走。“店长!”没等柏逸走远几步,周冬昇喊住了他,对他扬了扬手机。周冬昇在口袋里翻出了那张写上号码的牛皮纸,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柏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震动,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来电。“这是我的电话!”周冬昇对他说。柏逸点点头,挂断电话,消失在二楼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