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这次浪潮也会席卷整个荆杨之地,魏聪告诉自己。在这个时代呆的时间越久,越是了解眼前的帝国,魏聪就越是坚定的相信一点——这个帝国的中枢已经彻底腐烂了,要想击败边境的敌人,维持帝国基本的体面,就只能依靠边境州郡地方军事精英的力量,换句话说,是边境武人。
像过去那种,从雒阳抽调三河五校为核心,再从各州郡征发郡兵配合的大军征伐模式已经越来越行不通了。这种数量庞大、耗费无数、军队内部矛盾重重,将领与军队之间缺乏紧密联系的大军,即便能够赢得几次胜利,也会因为对地方巨大的经济压力,引起地方豪族的不满,从而使得平叛战争扩大化,最后使得战局糜烂,得不偿失。巨大的财政压力将逼迫天子不得不加征新税、卖官鬻爵,消耗为数不多的政治资源和经济资源,最后导致帝国进一步走向灭亡。
这一趋势的表现在北方就是以“凉州三明”为代表的凉州武人集团的崛起,而在南方就是以孙坚为代表的寒族武人的崛起。这批人的共同特点就是他们起家走的不是传统帝国精英升迁渠道:经学——当县吏——察举——郎官——内朝中枢官吏迁转——外放两千石太守——九卿三公,他们的升迁完全和帝国的灾祸同步,凭借的就是军功——换句话说,他们自身的军事才能、在乡党州郡的声望、以及人数也许不多,但战斗力很强、与他们有紧密依附关系的军事侍从。古人称其为部曲、郎党、亲兵、私兵、骑士、武士、怯薛、家丁、戈什哈,但其实说的是同一个人群。
也许他们在政治上地位还很低,无法和那些世代两千石,累世三公的高门大族相提并论,并在世俗舆论中也被用例如“兵家子”、“关西人”、“南蛮”、“岛夷”等蔑称鄙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帝国越来越离不开他们了,他们能够从战争中不断获取财富、土地、官职、爵位甚至名望。他们一次又一次踏过礼仪和法律的篱笆,踏上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玉阶向上攀登,而帝国虽然也会施以惩罚,但却往往不得不加以赦免,以免下次遇到再遇到蛮族叛乱、民变时无人可用。久而久之,他们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甚至觊觎至尊之位。
知晓未来历史的魏聪当然知道,这些边地武人最终还是失败了。董卓利用宦官和外戚的内斗,率领西凉军控制了雒阳和朝廷,但关东士族们联合起来,迫使他挟持天子退入关西,不久后他就死于一场中枢阴谋之中。失去了首领的西凉军陷入了内乱之中,他们夺回长安和天子,但最终还是因为没有首领而陷入无尽的内斗,最后沦为了盗匪和雇佣兵之流,最后被分化、蚕食,消灭于历史的舞台之上。
公孙瓒、孙坚、吕布被卷入了帝国覆灭后的混战之中,并先后战死灭亡。孙坚的儿子们选择退出中原的混战,回到故乡江东之地,成功割据一方,而另一个出身边地的武人刘备,则怀着复兴汉室的理想在中原奋战近二十年,毫无收获,最终只能在偏僻的蜀地登上了天子之位。但无论是江东的孙氏,还是刘氏的蜀汉,最后还是被控制了中原的士族政权消灭了。
在这段历史之中,魏聪学到了帝国的覆灭不等于边地武人的胜利,恰恰相反。董卓孙坚们之所以能在帝国内部步步高升、发家致富不光是依靠自身的武力,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因素——内地郡国的非军事化。东汉建国后,汉光武帝刘秀对郡国兵制度的改革实际上摧毁了内地郡县曾经高度组织化的社会结构,其结果就是内地郡国的士族虽然在政治文化经济上都碾压边地州郡,但军事力量上却十分虚弱。
其结果就是董卓带着几千凉州兵进入雒阳之后,就立刻并吞了原有的中央军,随意处置公卿,甚至废立天子,袁氏兄弟聚集会盟拉来的大批郡国军队面对西凉军队根本不堪一击,真正顶用的还是孙坚为首的南方边地武人的私兵。吕布被西凉军击败,逃出长安时,身边的兵力很有限,不过几百人,至多一两千人,可是他在袁绍那儿就能在对黑山军的战斗中带着几十骑屡次冲击敌方军阵,取得大胜,后来在兖州对曹操时,吕布从河内张扬带到兖州的兵力也不多,至多不过三四千人,却能屡次打败曹操,最后因为饥荒才不得不各自退兵。
但这些边地武人的弱点也很明显,他们的军队虽然精锐,但声望不高,数量也不多,没有强大的宗族门生故吏集团,结果就是虽然能打赢几次战斗,但损失的兵力很难补充,而中原士族集团虽然一开始会打败仗,但他们总会在内战中学会战争(学不会的就被消灭了),当他们学会战争之后,胜利者无疑就是他们了。只有前往边陲地带的孙氏兄弟和刘备活了下来,但最终还是因为实力上的巨大悬殊被中原政权消灭。
从以上历史中,魏聪吸取的教训有二:首先这个时候不用担心触犯法度会遭到朝廷的惩罚,有机会壮大自己的实力一定要胆子大一点,只要别举起反旗,帝国对能打的边境武人还是很宽宏大度的;其次当帝国中枢崩掉的时候,不要急着往雒阳跑,那地方就是个火坑。
公卿们虽然带兵打仗不咋地,但玩阴谋和搞宫廷政变还是很有一套的,自己在雒阳和他们玩权力的游戏,早晚会把小命搭进去。这方面应该自己的榜样是高欢和源赖朝,要坚决和雒阳保持距离,好生经营自己的实力,将手下的边境武人组织化,集团化,本地化,建立隶属于自己独立于朝廷的一套军政组织,首都雒阳只要丢个代理人监视就好了。
至于卢萍、刘辛为首的宗教反叛势力,魏聪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原因很简单,以自己现有的那点力量,根本吃不下对方,就算当上了将军,也只会被架空,沦为傀儡。与其这样,不如借着做生意的机会先壮大自己,等到形势分明了再站队。
如果刘辛卢萍能够成事,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打进雒阳去,自己也算有从龙之功,不难分一杯羹;如果刘辛卢萍大事不成,荆杨二州也肯定打的一塌糊涂,朝廷不可能让冯绲带着十几万大军在南方继续折腾,需要地方有力之人来收拾残局,那就是自己的机会,自己可以接受这些教徒的遗产,占地盘收罗人口,然后贿赂朝廷让其承认既成事实,反正两边都是赢,赢麻了。
“郎君!”门外传来第五登的声音。
“什么事?”魏聪沉声道。
“有客人到了,是馀汗县城来的!带来了被扣押铁器的货款,还有告密的贼人!”
“我明白了!”魏聪深吸了口气:“客人我就不见了,你好好款待,把告密的贼人带到我这里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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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袁田再次看到营地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死期已近。
对于整个事情的原委,袁田还所知甚少:事情原本一切顺利,县令接见了自己,派人查扣了朱安家,并在其家中发现了大笔钱款和数量惊人的优质铁器,虽然没有抓住朱安本人和贼人的船,但数以千计的尺刀、镰刀、斧头已经可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了,唯一让袁田失望的是县令竟然没有立刻下令查抄何记铁器铺,明显这才是查出铁器流向的唯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