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登上城墙,秋风将冷空气吹入他的领口,赵延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东北方向一里左右,蛾贼的营地正在苏醒,无数篝火升起的烟柱如手指伸向惨白色天空,赵延年试图计算一下敌人的数量,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数字太让人绝望了。
“这里的敌人就至少有两万人!只会多不会少!而且还越来越多!”温升抱怨道:“活见鬼,只凭咱们这点人,早晚要完蛋!”
赵延年没有理会老朋友的抱怨,温升没有撒谎。他现在十分钦佩那个用“蛾贼”来称呼眼前这些敌人的家伙,这个词用的再恰当也不过了,这些敌人就像蛾虫一样多,数也数不清;也像扑火的蛾虫一样不怕死。
至今为止,被自己杀掉的蛾贼有多少已经数不清了——五千,八千,一万,或者更多,但总有更多的敌人涌过来,填补死掉人的空缺,而自己的军队行列日益稀疏,这样的敌人已经绝非兵法和武艺可以抵抗的了。
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赵延年的思绪,那是蛾贼的弓箭手又来了,这些狡猾的家伙一般两人一组,一人扛着足够遮挡两人的盾牌,保护着弓手同伴,用冷箭问候城墙上的守军。
几天前,一支冷箭射中了陈齐,他从城墙上一头栽下去。现在已经没人敢探出身子看城下发生什么了。赵延年曾经下令回击,但无济于事,这些释放冷箭的家伙太多了,守兵的精力和数量都不足以这么消耗下去。
“往这边来点,你距离城墙太近了!”温升把赵延年往城墙内侧扯了扯,然后压低声音:“说实话,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冯绲给了你一个中郎将的空头衔,可是没兵呀!韩太守给了你两千人,别的就都没了。南郡没兵吗?有呀!那些本地士族,姓黄的、姓蒯的、姓蔡的,哪家拉不出几千部曲来,问题是人家不给你,都守着自己的邬堡和庄园。
说到底,你不是郎君,郎君什么都不用做,人家就乖乖的送马送箭矢来,而你和我人家根本就不理你,这样下去早晚要玩球!”
赵延年叹了口气,就像温升说的那样,魏聪生的高大、英俊、才华横溢、一看就知道是前途无量的高门子弟;而自己不过是个穷苦、一无所有、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老兵。
这个世界对待自己和魏聪是完全两张不同嘴脸的,别看冯绲给了自己中郎将,但那不过是个空架子,兵、钱、甲仗什么都没有,不要说那些世家高门,就连温升这样的同僚袍泽眼里,自己还是几年前那个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老革。
“如果放弃这里的话!我们应该去哪里?”赵延年问道。
“当然是江陵,大伙儿的家业,郎君的长子都在那里,不去江陵还能去哪里?”温升回答的很果断。
“嗯!”温升的回答赵延年并不意外,正如温升说的,这支军队的骨干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的家业根本都在江陵的那处田庄。退一万步说,就算蛾贼势大,连江陵都守不住了,只要能保住阿荆夫人和那个孩子,大伙儿就有主心骨,最多乘船去豫章投奔魏聪就是了,总不会比现在的境地更差吧?
“白天不可能撤退!”赵延年沉声道:“这样吧,你先去清点一下府库里的甲仗钱粮,退兵的事情除了李何,谁都不要说!”
“放心!”听到赵延年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温升立刻兴奋了起来:“你放心,都是几十年的老行伍了,这种事情不消你提醒!我先去忙了!你这里小心点,别被冷箭射中了!”
看着温升快步走下城墙,赵延年转过身来,远处的蛾贼营地就好像一个难产的母亲,从子宫里涌出无数的子嗣,正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向当阳城涌来。赵延年深深吸了口气,呻吟道:“还要一天,至少还要再坚持一个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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馀汗县城,后衙。
“今时不如往日了!”县令低垂着眼睛向魏聪感叹道,他的眉毛已经有一半是白色,几乎盖过了大半只眼睛,魏聪怀疑他什么都看不见:“夜里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往往过了两更才能入睡,偏偏睡的又浅,稍微有点动静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两人坐在书房窗旁的胡床,侍女送上腌韭、粟粥、炉饼和白煮蛋和桑葚酒:“如今是非常时节,百姓颠沛流离,朝廷多变,只得从简了,招待不周之处,魏君还请见谅!”
“县尊所言令人钦佩!”魏聪笑着拿起一个鸡蛋:“不过魏某在戎马间久矣,平日里衣食从简,觉得这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