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村子,说是佃农集中村,其实是各自为阵,没有村长——这也是那些官老爷们特意为之的事,以防这些佃农齐心起来一起向田主们谈条件。每个老爷下属的佃农,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小团体。哪个小团体家老爷的官大,谁在村里就有话语权。
而杨老爷今年已有六十七岁,致仕多年,膝下子孙没人作官。所以他手下的五百顷田地的佃农,在村里被人欺压已久。当听到侯府把其中二百顷田买下时,这一部分佃农顿时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自以为找到了强大的靠山。那余下三百顷田的佃农对他们那又妒又气的眼光,和村里其他小团体佃农有些畏惧的目光,就只在今日一早,就让他们陶醉在了这种感觉里。
却不想这会儿吴管家来,宣布其中六十顷是容家的,再一听这容家连杨家都不如,无人在城里作官,不过是一个破落户,这些佃农心里失落的滋味可想而知。只是家里的顶梁柱都下田去了,无人商量,再加上刚才苏夫人和吴管事话里话外都力挺容家,这才没人作声。但要想让他们对容家人服气听话,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吴管家见状,对容韫和暗自点了一下头,转身对那些佃农开口道:“既如此,今儿就这样吧。待你们当家的回来,转告他们一声,安心种田,无论是苏府还是容家,都不会亏待大家的。”
说完,又对苏夫人和吕妈妈道:“夫人,咱们先回去吧。”
苏夫人点了点头,却不动弹,用眼睛把当场的几人都一一看了一遍,直把人全看得都底下了头,这才转过身,对吕妈妈道:“走,咱们回吧。”
见苏夫人和吕妈妈都转身上车,容韫和却将苏夫人带来的丫环桃红拉住,耳语道:“你叫吴管家问问。那个带头说话的老头儿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桃红点了点头,向吴管家走去。
等全部的人都上了车,吴管家也上了马,大家一起出了村,到了大路外面,吴管家这才道:“容姑娘。那个老头儿。姓钱,他有四个儿子,租种的田地都在你家那六十顷里。算是个大户;而且他四个儿子都孔武有力,比较蛮横,所以大家都看他家脸色行事。”
容韫和点点头,暗暗思忖。擒贼要擒王。如果能让这钱家服气,其他佃农估计也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了。
“容姑娘。对于这些佃农的事,不知你了解多少?”吴管家看容韫和的表情,知道她必有了什么想法,担心她莽撞行事。但他毕竟是个下人。开口教导容韫和,甚是不妥。但要不说嘛,他因对容韫和极为欣赏。又觉得心里不落实。斟酌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
“吴管家有事还请直说。容韫和年幼。在外面走动的少,什么事都不懂,有什么吴管事尽管提点便是,不用有什么顾忌。容韫和心里感激不尽。”容韫和笑道。
一听容韫和这话,吴管家大为心慰,说话也更为尽心:“因经年战乱,我大陈立朝未久,四处尽是荒田;而战乱之中,人口锐减,导致种田之人少,荒芜之田多。再加上燕北王颁布的均田制,每丁有田二十亩,此为永业田。既如此,那这些佃农为何不去垦种自己的田地,而愿意在此为佃农呢?”
“是啊,容韫和正有此惑,还望吴管家赐教。”容韫和疑惑道。
要知道,大陈是经过隋炀帝的残暴统治和大规模的隋末农民大起义之后建立起来的。起义时农民军“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因而在开国初期便出现了大量的无主荒田。经隋炀帝的大兴土木,东征西战,徭役、兵役繁重,人民大量死亡、流散;其后的农民起义,时间长,地区广,或战死或因无食至饥饿而死者,为数也不少。
到了开国初期,户口因之而锐减的情况,十分明显。离京畿不远的河南道,如今就存在着“田地极宽,百姓太少”的大片宽乡。故而田价十分便宜。容韫和这三百两银子能买田地六十顷,便是这个道理。(注:大陈银两值钱,三百两银子相当于一百四十万人民币的购买力。再注:古代一顷=50亩。)
既然有大量荒地,又有永业田,为何这些人不去垦种永业田和开垦荒地,而去当什么佃农受地主们盘剥呢?
“这些人,有一部分原是被流放的官奴,是没有自由身的;还有一部分是战乱时的流民,他们来去自由。而咱们手上这些佃农,全都是自由身。不过他们既无户籍,自然无法获得永业田,手中有钱也无法买得田地,只能依附租种别人的田地存活。”
吴管家说完,笑道,“小人说的这些,便是提醒姑娘,对待他们,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不过姑娘尽管放心,只要不是逼得太狠,他们是不会退佃的。侯府上的佃农,不是谁都有胆子敢来抢佃的。这也是新塘庄园的潜规则。退了佃,他们也没有了活路。”
“多谢吴管家提点。”容韫和对吴管家,真心感激。听了这番话,她也能想象得出,为了把这些佃农绑在这块田地上,平州城城的官老爷们不知用了多少手段,不让人家入籍,也不许人家搬迁。容家既无权,也无势,佃农们不服气,就很正常了。
“囡囡,不如把佃农让吴管家他们管吧,你何必操那么多心呢?那些人,你说道理他们都不一定听。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被他们冲撞了可怎么好?”苏夫人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