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受过孤独是什么滋味吗?”齐思远问。孤独,自杜亨斌出生以来,这个词就一直伴随着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杜亨斌是一个不被期待降生的孩子,母亲生下他没过几个月就把自己丢给了父亲,父亲见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惊喜而是急着去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自然是亲生的没错,可即便这样,父亲也从没正眼瞧过他。父母分开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阶级差异。杜亨斌的父亲杜景天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充满斗志的青年,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村家庭,从小就发奋读书,毕业后就职于N市的一家着名企业,虽然只是一个小职员,但他在公司里勤勤恳恳地工作并真诚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杜景天认识了老板的女儿叶兰心,两人很快便陷入爱河。但好景不长,这件事被叶兰心的父亲知道了,他当众羞辱杜景天是一个穷小子,配不上他的女儿,杜景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辈子也不能出人头地,最后逼着他和叶兰心分手。后来杜景天主动从公司离职,选择去其他公司发展,但他和叶兰心并没有分手,他们依然在秘密交往着。在恋爱的时候,杜景天从没有觊觎过叶兰心家的一分钱,就连他们在恋爱中的大部分开销都是自己承担,他拒绝叶兰心给的他每一分钱,就连稍微送了他一件比较贵重的礼物,他也不会收。与此同时,他在新公司也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就凭借自己的实力升上经理的位置,也有了不错的收入,虽然和叶兰心的家底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但他坚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有资格能站在叶兰心的父亲面前让他把女儿嫁给自己。纸终究没包住火,他们在秘密交往的两年后,还是被叶兰心的父亲发现了,后果是叶兰心被带走,杜景天被打了一顿,并扬言不会让他在N市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后来,杜景天被公司辞退,他不仅四处找工作均被拒绝,还被N市的就业市场拉进了黑名单,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阶级的巨大差异和叶家只手遮天的力量。转而之间,崛起化为了愤怒,他开始憎恨像叶家这样的资本家,他以为自己会实现阶级跨越和上流社会的人平等对话。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的出生就决定了他的地位,即使自己再怎么拼搏,那也是同生来就高贵的人无法比拟的,这也是叶兰心父亲认为杜景天为什么配不上他女儿的根本原因,只是作为上等人发自骨髓对他低贱出生的蔑视。四处碰壁后,他还是选择回到了家乡,选择了一份不起眼的工作,也逐渐接受了自己会一直平庸下去的事实。一次在老家乡下帮父母务农的时候,他发现他们村子里很早之前就有栽种葡萄的习惯,当地的气候很适宜葡萄的生长,由于没有任何销路,除了少许会送去当地的集市售卖以外,其他的全烂在了地里。杜景天由此嗅到了商机,向当地政府申请了扶农项目,扩大了村里葡萄的种植范围,实现了葡萄的量产并送往各市进行销售,还发展了许多农副产品,葡萄酒酿造也在其生产范围内,这也是朴尔蒙葡萄酒业的前身。当地的经济一下就被带动了起来,杜景天很快就成了名声大噪的人物,那之后,他给村里修了新路,各家各户也住上了自建的小洋房。也就是在他回到家乡一年不到的时候,当时杜景天正忙着成立种植基地的事情,叶兰心把一个婴儿送去了他的父母家里,留下一封信就走了。那时杜景天早已和叶兰心分手,信中说这个孩子正是他的儿子,他们在分手前,叶兰心就有了身孕,即使面对来自家庭的各种压力,她还是生下了杜亨斌。为什么把他送到这里,叶兰心没再细说,只是说自己无力抚养,希望杜景天能好好养育他们的孩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杜景天第一反应就开始质疑这孩子跟他有没有血缘关系,由于之前的经历,他已经开始深深厌恶起了叶家,包括这个孩子。后来他才了解到,当年叶家破产了,叶兰心的父亲入狱,叶兰心也投奔亲戚去了美国。就算是这样,他对这个与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儿子一点也爱不起来,看见儿子的脸就会想起叶家,想起叶家对他所做的一切。于是,杜亨斌从小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亲从来对他不闻不问,后来是因为到了上学的年龄,爷爷奶奶才劝说杜景天把杜亨斌接到自己身边一起生活。到了新家,他才知道父亲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弟弟妹妹,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局外人,孤独就这样正式开始笼罩着他的一生。在新的家庭里,阿姨对他不坏但也算不上特别好,父亲也从不搭理他,反倒和弟弟妹妹关系特别融洽。父亲会特地抽空带弟弟妹妹去游乐园玩,也会在深夜工作回来的时候去房间看看他们睡觉的模样。父亲从来不会在意自己,只会在自己犯错的时候拿戒尺抽他的掌心。即使是在家中身为老大的他,父亲也并没有半分要把家族企业交给他的意思,因为父亲担心如果杜亨斌接手了他的事业,终有一天会被叶家全部抢走,所以在他们三个孩子长大以后,弟弟妹妹都被陆陆续续安排进了一些管理岗位,只有他在公司底层做着小职员的工作。父亲把一部分股份分给了三兄妹,但只有杜亨斌的最少。后来碍于面子,以及集团上下都在讨论父亲差别对待的话题,这才不得不把杜亨斌安排进了朴尔蒙一个不痛不痒的管理岗位上面。久而久之,杜亨斌就形成了温和、不争不抢且很孤僻的性格。他知道不被人关注是什么感受,因此他总是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有极大的耐心去倾听别人讲一些枯燥乏味的抱怨和琐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因此面对齐思远的提问,他深有感触,他也一直在寻找这世上跟他同样感到孤独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和齐思远在一起的原因。齐思远拒绝他并不意外,杜亨斌相信两个孤独的灵魂兜兜转转肯定会走到一起的。齐思远的生活回归了平常,他终于可以不用学校医院两边跑了,一瞬间的放松让他觉得莫名的空虚。之前他为了帮母亲凑够化疗的费用一直在帮国外的留学生撰写论文,一篇最多能赚到好几千。不过现在母亲不在了,这种违规的事情他也必须就此打住,艾斯曼的兼职他还是会继续干,没了医疗费的负担这是他生活费的最大收入来源,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力更生了,虽然他早就在这么做。他偶尔也会在艾斯曼遇见杜亨斌,但两人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交流,齐思远以为杜亨斌把那天说的话全忘了,心里暗自也松了一口气。母亲生病以来第一个完整的周末,齐思远准备在家把母亲的遗物整理一下。客厅的立柜上摆放着父母的黑白照片,从记事起,父亲的照片就一直摆在那里,现在母亲的照片也被放在了旁边,看着父母遗照里望向他的平和的眼神,像是在说着那边一起都好,不要挂念他们,看着看着,齐思远的心里空荡荡的。“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齐思远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的是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远到他们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出面。“小远,最近还好吗?孩子都瘦了。”发话的是母亲的堂姐,几乎没怎么联系的那种,齐思远也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你们怎么来了。”齐思远瞥见他们一家三口带着大包小包在门口候着。“这不来看看你吗?妹妹走了你一个人以后怎么生活呀。”女人说着话时自顾自地吩咐其他两人把行李搬了进来。“等等,你们这是干嘛?”齐思远没搞清楚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这样的,你弟弟不是快高三了嘛,你这里又离学校近,住校太辛苦了,就寻思给他换个好点的环境,你行个方便让我们住在这里行不行。”女人握起他的双手,满脸堆着笑。“你们住这里,那我住哪儿?”齐思远觉得不可思议,都是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啊,还想着占便宜。“你不是读大学嘛,学校不是安排住宿了吗?”女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那我放假了住哪儿,住大街上吗?”齐思远只觉得好笑。“你要实在想住,到时候跟你弟弟挤一下,不过你别打扰他的学习就行。”女人此刻竟反客为主了起来。“你们没搞错吧,这里是我家,我不同意,请你们走吧。”齐思远不想今后的生活跟他们划上任何关系。“思远,这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我们好歹在你爸死的时候还帮衬过你们,看你们母子孤苦伶仃的,总是要记点当年的恩情吧。现在我们有求于你,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什么世道呀。”女人突然蹬鼻子上脸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数落。“恩情?当初就借了几千块钱,况且我们没过几个月就立马还了,这恩情也太大了吧。”齐思远气打不一处来。“思远,我们都大老远搬过来了,你就要撵我们走吗?”男人也帮起腔来。“妈,我要睡这个房间!”此时他们的儿子突然冲进父母的房间。“不准你进我妈的房间!里面还有我爸妈的东西。”齐思远冲过去一把关上门。“你把你爸妈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万一哪天不小心给你丢了怕你跟我们急。”女人说道,他们一家三口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来,边说着边把一筐土鸡蛋往冰箱里放。“你们都出去!再不出去,我报警了!”齐思远抢夺着他们手里的行李直往门口推。“你报你的警吧,你看警察管不管这些家务事。”男人放下狠话,抢过行李。齐思远快被气哭了,要是房子被他们抢了,以后他们可能就会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当初这套房子连妈妈病重的时候怎么劝都不让卖,说是留给自己的,现在竟被这些人占了便宜,天上的父母看见这一幕会流泪吧。望向立柜上双亲的照片,齐思远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该跟谁诉说,此时他想起了杜亨斌,他存过杜亨斌的电话,但是他一次也没打过。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是齐思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方问了好几次话,正准备挂掉的时候,齐思远开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齐思远声音气得发抖。“齐思远?”杜亨斌听出了他的声音。“怎么了?”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我的家被别人抢了。”“入室抢劫?你人没事吧。”杜亨斌的语气略显焦急。“不是。”齐思远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杜亨斌,对方这才搞清楚。“你现在在哪儿。”杜亨斌似乎要过来找他。“文化馆这边的天桥上。”齐思远看着脚下的车来车往。“你别想不开,我马上过来。”杜亨斌怕他做什么傻事。杜亨斌见到齐思远的时候,他正坐在天桥的阶梯上发呆,此时的齐思远已经不生气了。后来他们一通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家亲戚是铁定不会搬走的,他们今天来就没有打算走。“不过你可以把房子租出去或者卖掉,现在房子是属于你的,你有权利怎么处置,到时候自然有中介帮你把他们赶走。”杜亨斌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不想卖掉,属于我父母的记忆全在那里。”齐思远摇摇头。“那就没办法了。”杜亨斌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申请学校住宿吧,等明年高考完他们如果还不走的话,我就考虑卖房子。”齐思远认为目前也只能够妥协了,毕竟他们一家确实在自己家最艰难的时候帮过他和妈妈一把,齐思远不太想撕破脸皮。“你还有一个选择……”杜亨斌沉默良久。“跟我一起住吧。”“怎么又提这个了?我一开始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才想着找你帮忙,谢谢你,杜总,听我发了这么久的牢骚。”齐思远没想到杜亨斌还是这么执着。“你能持续忍受这家亲戚一年吗?”杜亨斌一针见血地问道。确实,光是齐思远想着要跟他们一起生活就觉得头疼。“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和你一起住?”齐思远有点动摇了。“因为我一个人太孤独了,想有个人陪着我。”杜亨斌直言不讳地说。